2011年6月17日星期五

我也想不起來

我們集體衝卡車唾一口唾沫:呸!破汽車,有什麼好。老子不稀罕。
我們不敢跟她丈夫作對,怕威風凜凜的他真會擰爛我們的耳朵,但我們敢跟她作對,瞧著吧。
  是周小盤帶的頭。放學的時候,他跟我說:不准叫她周老師,她小名叫黑醜,我們喊她黑醜。
我哈哈大笑:黑醜,黑醜,這名字太難聽了。
我們倆把書包扔過頭頂,扔一下,喊一聲:黑醜。
很快,班裡的同學都知道了周老師的小名叫黑醜。放學的時候,我們在校園裡磨磨蹭蹭,看著她走出大門,我和周小盤領著一群男生遠遠地跟在她後面,突然大喊:黑醜,黑醜。她扭過頭,滿臉通紅,跺著腳說:再喊,你們再喊。我們真的再喊,而且聲音越來越大。
  她經常被我們氣哭。上課的時候,她會拿粉筆頭砸我們的腦袋,誰注意力不集中,或者頭埋在課桌下做小動作,她掐一個粉筆頭就扔過來,砸在那人腦袋上或者身上。在上五年級之前,我對此沒有過抗議,但到了五年級,情況發生了變化。我覺得我們已經長大了,她不能那麼做。
當她有一次把粉筆頭砸到我腦袋上時,我從地上撿起來,砸向了講台上的她。她沒想到我會那麼做,班裡的同學也沒想到,那個粉筆頭砸在了她的鼻子上。她楞了一下,捂著臉跑出了教室。後來,我被校長請出去,罰我在操場上站到天黑。
這次懲罰導致了我和周小盤變本加厲地捉弄她,比如在講台上放癩蛤蟆,往她辦公室放成堆的吊死鬼,帶領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她出現的地方高喊她的小名。
每次遭我們捉弄,她最大的反應就是哭,然後到校長那裡告狀。而她越哭,我們就越興奮。到後來,我們已經把捉弄她當成了一種樂趣。
五年級開始上晚自習,沒有月亮的夜晚,我和周小盤在她經過的小路上放荊棘,黑黢黢的路上,什麼也看不見,她一腳就踩進了荊棘叢,扎得吱哇亂叫,我們卻大笑著跑了。下雪的時候,我們在上坡的那條路上等她,把最陡那一段路上的雪抹得溜光,在坡頂看她一遍遍滑下去,甚至姿勢很難看地摔倒。
奇怪的是,我們再怎麼捉弄她,她除了告校長,一次也沒告過家長,也沒讓她的卡車司機來擰爛我們的耳朵。
一直到小學畢業,我們的惡作劇才全部結束,我和周小盤都離開了村莊,開始在鄉中求學。我們畢業沒兩年,聽母親說她也離開了學校,跟她的卡車司機走了,有人說去了縣城,也有人說去了外地。
我再也沒見過她,以後的這麼多年,我似乎也沒想起過她。
  周小盤說:其實,她挺好的。
  我說:她是挺好的。
周小盤說:當了老師才知道她那時候多不容易,我們當年有多壞。
屋裡的氣氛有些凝滯,周小盤伸出一隻手,好像要把濃稠的酒氣攪開似的,划拉了一下。他說:記性越來越不好,她到底叫啥來著?
我看著周小盤光亮的腦袋上的汗珠,搖搖頭:我也想不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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